洛儿静默地站在那儿,手中紧紧地握着一盏茶,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手下的力道,骨节绷得僵直。我怎么忘了,她说过要为我重沏一杯茶来,马上就好。
“洛儿,”我嗓音有些艰涩,如鲠在喉,“你听我解释,好不好?”
“解释什么?”她冷冷地说,脸撇向一侧,不愿看我,“主子便是主子,想做什么便做了。洛儿只是个下人,哪有资格评论您的对错。”
“洛儿,”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心中凄然,“我自知有愧于墨玉、漪人,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。”
洛儿干笑几声,冷声道,“不得已?只因为玉嫔有心加害却寻不到她的罪证,您便设计出一连串的假证……呵,玉嫔的确有罪,可您又为何偏偏要拉墨玉、漪人下水?她俩可是与此案全无半点关系的啊。如此蒙冤受屈,亏得墨玉还误以为是您救了她一把,感恩戴德涕泗横流。哼,真是可笑!”
“的确,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够完善。若我能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揪出玉嫔的罪行,也就不必费心将她二人诬为帮凶了。可事实上……”我顿住,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她辨明当时的处境。
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,仍显冰凉的语气,却是一语中的,“事实上您当初设这一计时,根本没想到加害您的真凶便是玉嫔,是不是?”
我蓦然愣住,颤着声音道,“不错,你猜对了。甚至于……甚至于起初我都未曾发觉茶水中有毒……”
“所以说,”她忽地扬起头,冷冽的眸子正对上我的眼睛,“所以说,您那一套不得已而为之的说辞不过是为了掩饰,掩饰您急于下手除掉玉嫔的心机,掩饰您忍心诬陷墨玉锒铛入狱的图谋,对不对?”
“是的,可是洛儿,我……”毫无疑问,她一语便戳中了我的要害。而我,愧疚满腹,无言以对。
她的双唇微微颤动,声音竟也有些哽咽,“巧合的是,偏偏那个真凶就是玉嫔,这一点,怕是主子先前也没能料到吧。”
我点点头,双目紧闭,硬是将欲落下
的泪水逼回了眼眶。
洛儿突然激动起来,带着哭腔嘶哑道,“主子,您还是洛儿记忆中那个温顺和善的小姐吗?洛儿自六岁起便被卖入将军府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,读书识字、苦练剑术时洛儿都陪在小姐身侧。小姐的秉性,怕是没有人能比洛儿更清楚的了。”
我噤声,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夺眶而出,一滴一滴滚落,打湿了一张姣好的面容。
洛儿亦低声啜泣,倏而才止住了泪水又道,“洛儿还记得十二岁那年,老爷秋猎回府带了一只小貂送给小姐,那小貂中了老爷一箭,深入骨髓,气息奄奄。小姐硬是背着老爷偷偷为它拔箭疗伤。下人都劝小姐快些按着老爷的意思将它割皮取肉,免得惹他生气,您却说万物皆有灵性不可妄自涂炭。洛儿劝您尽早放它回归山林,省得被老爷发现了责罚下来。您却生怕隆冬将至小貂难以存活,足足养了它三个月才放了生。洛儿不明白,如此善良的小姐,连野畜都不忍屠杀,为何对人却非要逼得走投无路才肯罢休?”
语罢,她的眼泪愈加汹涌,脸上的妆都花了大半。我明白,她是真心为我好,只是,她还不懂我的苦衷。
“洛儿,若你身处我此刻的境地,也许你会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。”我淡淡道,泪水渐渐干涸,而那两道泪痕仍清晰可见。
洛儿亦逐渐冷静下来,温声道,“主子的苦衷,洛儿确实不甚了解。但洛儿猜想,必是与苏夫人有关,是不是?”
她所说的苏夫人,便是我的娘亲苏黎。因爹爹名义上的正室只有段氏一人,我与她虽未谋面,但也不得不对着她的灵位喊一声娘。而与娘亲的结识只不过是爹爹的一段风尘旧事,在家谱乃至宗祠中她是万万上不了台面的。所以在我面前提及娘亲时,下人便习惯性地尊称她为苏夫人。呵,想来娘亲的身份,竟如此尴尬,可怜。
“也许……是吧。”我含含糊糊地答了句,可心里清楚,我的刻意隐瞒逃不过这丫头的眼睛。
果然,她靠近我几步,低声道,“主子,您究竟是为了什么
?难道您想做王妃?”
这最后一句,她说得分外小心,生怕被别人听了去。我却是苦涩一笑,漠然答道,“我从未想要得到多少荣华恩宠,更未曾奢求过做什么王妃。我这一生,无法为自己而活,又哪里有资格奢望那些?”
“主子,洛儿不懂……”
我浅笑着看她,伸手掰开她的两掌,接过那杯茶,轻抿一口,茶味淡若空无。“洛儿,有些事你现在还无须知道。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,这样我也能安心再多品它几杯香茗薄酒。”
洛儿甚是不解,狐疑道,“主子这是何意,莫非您怀疑还有不轨之徒在暗中伺机下手?”
“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,更何况,紫烟不就是个例子么。”
她沉默片刻,才柔声道,“主子,若您今后有了心事,别憋在心里好吗?说与洛儿听,心里也会好受些的。”
我笑得愈加灿烂,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,轻声细语,“会的,只是还不到时候。”
“什么时候?洛儿……洛儿真的猜不透您的意思了。”
“到了你甘心为我效力的那日,我自然会说的。”我将茶杯轻轻地放在石桌上,又为她擦了擦未干的眼泪,轻柔的一句,“记着,眼泪切莫轻易为别人而流,尤其是为了男人。”
她愕然,不解。我浅笑盈盈,秋波暗含。收回手,款步离去。
“夕颜,你要记住,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值得你托付终生。女人复仇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男人的软肋,让他们死心塌地地爱上你,然后,出其不意地伤透他们的心……”娘亲的话言犹在耳,声声入骨。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去爱,去疼惜,去流干眼泪。也许她是真的爱过爹爹,只是那份爱太过沉重,沉得渐渐变成了恨。妒火中烧,恨意难平。
可是,娘亲终究是幸福的。她有一个深爱并且爱她的男人,尽管最后他负了她。可我呢,我连爱为何物都不知晓。我只知道运用阴谋诡计,为了娘亲的仇恨,为了爹爹的宏图。
我,是不是真的错了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