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卫整了整衣冠,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钥匙,我这才注意到小楼的门是上了锁的。“你们竟敢拘禁容充华?不管怎么说,她也是服侍过王爷的枕边人,怎么可以如此待她?”我怒斥道。
侍卫满是委屈地看着我,“回舞妃娘娘,奴才只是个小小的侍卫,哪敢擅自做主囚禁容充华啊。这……这都是上面的意思。”
上面?是王爷吧。我顿时明白了个中利害。侍卫一把把地试着钥匙,好半天才寻出对的那把,哆嗦着对准了锁孔,“啪嗒”一声,锁开了。那把方型铜锁应声跌落在地上,砸出硕大的一个土坑。侍卫连忙弓身拾起来,拭去上面的灰尘,随即退在一旁,毕恭毕敬地说,“舞妃娘娘,请。”
洛儿嬉笑着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,“好奴才,真听话。”那侍卫竟不愠怒,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
“洛儿,不得无礼。毕竟男女有别,怎可造次。”我呵斥住她,转而问那侍卫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回娘娘,奴才陈昊轩。”
“昊轩,好名字。洛儿,赏他。”说罢,洛儿狐疑地看看我,却也不敢反驳,乖乖地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,里面尽是一两一锭的银子。她正踌躇着该赏他几锭,我却一把夺过,连同那个绣了鸳鸯的钱袋一齐赏给了他。“银子不多,但买些酒菜还是够的。只要你们几个好好对待容充华,日后少不了你们的赏赐,而且比这只多不少。”
他拱手答道,“请娘娘放心,只要奴才力所能及,定不会让容充华受半点委屈。只是这银子……奴才不能收。”
我满意地点点头,把那钱袋硬是塞进他怀里,“这里没你的事了,下去吧。”
他揣着银子还是有些忐忑,缓缓地退出去。“等等,”我叫住了他,“今天我来看望容充华的事……”
“奴才明白,娘娘没有来过孤星殿,奴才也从未见过娘娘。”
他还真是聪明。我会意一笑,回身径直走进了那栋小楼。
洛儿似乎有些不满,小口撅着也不言语。我忍不住问她,“你怎么了?是在怪我方才赏他太多吗?”
“奴婢不敢。只是他一个奴才,听命主子本就是天职,哪里有资格承赏?况且……况且……”她犹豫着,吞吞吐吐。
“况且我还把你亲手绣的钱袋也一同给了他,是不是?”
“主子……”
“鬼丫头,几个侍卫中你偏偏挑了他,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?我顺手帮你一把,你不谢我也就罢了,还反倒怨我。”
我浅笑着捂上口,侧身看她,早已桃花半开,春心萌动。
“主子快别取笑我了,奴婢暗自发过誓的,要生生世世侍候在主子身畔,永不相离。”
傻洛儿,我看得出她羞涩的背后努力掩藏的那淡淡哀愁,这世上哪有长相厮守的两个人,即使是再深的情分,也终有分开的那一天的。若是洛儿能找到一个真心疼惜她的男人,我愿意撒手放她出宫,去投奔属于她自己的幸福。
我们就这样一边互相调笑着,一边在遍布尘埃与蛛网的小楼里踢踢踏踏地走着,找寻容充华的踪影。她会躲在哪儿呢?
“容主子,我家主子来看您了。容主子……”
“洛儿,去阁楼看看。”
“是。”
洛儿贴心地为我拨开一幕幕蛛网,脚踏在通往阁楼的木板上,吱呀作响。像是垂暮之年的老人,连低吟都显得中气不足。
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,眼前所见之景惊得我差点一个趔趄跌落下去。本就不大的阁楼硬是用拇指粗细的铁条圈出一个牢笼。那些冰冷的铁虽已锈迹斑斑,但只有三寸宽的间隙无须妄想能逃出生天。这哪里是冷宫,分明就是天牢。
我悬着心走近些,苍白色的纱覆在囚牢的四壁,里面隐约端坐着一个女子,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。
洛儿壮着胆子问了一声,“你是……容主子吗?”
许久,牢里的女子才吭声,不答反问,“你们是何人,来这里做什么?”那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,冷漠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。的确是她。
“姐姐,夕颜来看你了。”我又往前迈了几步,正要挑开白纱,忽的一阵阴风,直吹的纱帘尽起,连同女子的娟秀长发也一并向后撩拨开来,飘逸若仙。她本就柔美的姿容,虽粉黛未施,铅华尽洗,也依旧跳脱出尘。
她稍一愣神,转而理了理衣冠,款款走近,躬身向我行礼,“若雪拜见舞妃娘娘。”
“姐姐这是作何?”我慌忙去扶,怎奈铁条羁绊,只得作罢。
“娘娘贵为夫人,而我只是个充华,如今又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,怕是再无出头之日。”她低眉浅叙,似有些黯然神伤。
“好吧,那我且称你若雪,你也不必介怀宫中戒条,直唤我夕颜便是。”我顿了顿,又言,“若雪,我是真心视你为知己。”
“知己?呵,在这王宫里的女人都是你争我夺,不互相残杀已是幸事,哪里还企望有什么知己在畔。况且如今我深陷冷宫,你看看这些冰凉的玄铁,王爷怕是早
已狠下心要置我于死地了。”她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,满是悲凉。
我望了望她身处的困境,除了一床一桌一凳便再无他物。王爷莫不是真的如此绝情,要让她自生自灭?“若雪,”我紧贴着牢笼,轻柔地攥住她的手,冰凉入骨,那是临近死亡的绝望,“不管你信与不信,我都当你是姐妹。”我说得至诚至恳,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光彩,似是触动了那颗冰封已久的心。
“可我……我是害你未果的凶手啊。”她蓦地抽回了手,又换作那副冷艳决绝的表情。
“那个人偶?我不信,依你的个性,怎会蠢到用巫术去害人还轻易就被查了出来。这其中定有蹊跷。”
她惊愕地抬起头,怔怔地望向我,倏而转过身背对我垂下头,“谢谢你,夕颜。在我有生之年能遇到你这个朋友是我的福分。只可惜,余日无多了。”
朋友?我欣然一笑,她终于还是被我打动了。
良久,她稍定情绪,回过身来反握住我的手,突然,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怪事,很是惊讶地问我,“夕颜,你的袖口……”
我低头一看,这才想起方才戏剧性的一幕,“无妨的,只是不小心割破了而已。”
身旁的洛儿忍不住了,“什么不小心,分明是那个疯妇……”
“洛儿。”我呵斥住她,若雪却是不解,“什么疯妇?”
“就是那个瑾……瑾什么的。”
我瞥了她一眼,这个洛儿,心直口快,这毛病若总是不改,恐怕日后得罪了人招来横祸。
“哦,你说的是瑾才人吧。她原也是王爷的宠妃,可惜三年前不知何故惹恼了王爷便被遗弃在这孤星殿,若是不疯,怕也活不长久了。”她说着,眼眶径自红了,几滴晶莹的**在那双深邃的眸中打转儿,却始终不肯滚落。我真不知,依她这倔强的性格,究竟还能撑多久。
“若雪,”我握着她的手分外的紧了,手心里开始有温热的感觉,“你放心,我会尽快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,还你清白。”
她紧咬唇瓣,微微点头,不再言语。
“那……我先走了,他日再来,我希望是带你出冷宫之日。”我缓缓回身,手扶上栏杆正欲下楼,她却忽然叫住了我,淡淡的,总有几分莫名的哀怨,“夕颜,也许我不值得你救。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,我会以死谢罪的。”
我诧然望着她,半晌不知其意。只是随口一句,“但愿,没有那一天。”
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个中深意,可惜已然太晚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