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日后,我的身子终于痊愈。这场病来得蹊跷,去得也突兀。不过,我总是觉得这并非是巫蛊之祸,倒像是人为。若果真如此,那容妃姐姐岂不是遭受了莫大的冤枉?!不行,我不能这样放任不管,定要亲自探它个究竟。
信手挑了一件白色曳地烟笼梅花百水裙,稍化淡妆,便要出门。迎面正遇上端着药碗进来的紫烟,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托盘,“砰”的一声,药碗碎了一地,浓褐色的药汤不偏不倚洒在我的裙上,湿答答的一片,仿佛绽开了一朵暗夜蔷薇。
紫烟惊恐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哆哆嗦嗦地说,“奴婢知错,主子饶命,主子饶命啊。”
这时偏偏洛儿走了进来,见我裙上的一大片污渍,立马明白了什么。她拽起紫烟的小臂,佯装生气地训斥,“你这臭丫头,这么笨手笨脚的可怎么服侍主子啊。走,让我来亲自****你。”说着便要拉她离开。
我心里知晓这是洛儿的缓兵之计,不过是想逗我开心免了紫烟的责罚罢了。其实我本无心罚她,既然洛儿有意为她开脱,那我也就做它个顺水人情吧。“鬼丫头,就你主意多。紫烟,还不谢谢你洛儿姐,若不是她这一逗,我也许真的会罚你去哪处冷宫凄风苦雨地呆着。”
我说者无心,她却听者有意,慌忙拉住我的裙角哀求,“主子开恩,奴婢可不想去孤星殿,求主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。”
洛儿闻言,像是想遮掩什么,朝她使了几个眼色。我不理会她,扶起地上的紫烟,“孤星殿?那是什么地方,我怎么从没听说过?”
“那里几日前才重新换上了牌匾,主子卧病在床,自然无从知晓。”
“哦?是王爷新纳了妃子吗,还是……”我已觉出一丝不对劲,只是不忍点破。孤星殿,一听这名字,便不像是寻常的寝宫,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回主子,是……是容充华所在的冷宫……”紫烟吞吞吐吐地回答,还时不时抬头看我的脸色。
冷宫……对啊,我怎么忘了,容妃姐姐已经被王爷一道王命打入冷宫,如今的她也早已不是什么妃子,只是个小小的充华。命运,如此可悲可叹。看着还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的紫烟,我的心竟莫名地有些疼,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,我可以站在这里颐指气使,她却得跪在地上俯首帖耳,
唯恐小命不保。“你起来吧,这里没你的事了,下去吧。”我把声音放得尽量温柔,待到她如释重负地起身,我忽然又想起些什么,叫住她,“紫烟,你曾经服侍过的主子是谁?”
她呆愣了片刻,才答,“是玉嫔娘娘。”转而,见我不语,她又急着补充道,“玉嫔娘娘秉性蛮横,奴婢侍候她惯了,事事小心翼翼不敢出任何差池,唯恐主子责罚。只是想不到主子您温良大度,更胜过玉嫔娘娘百倍千倍,奴婢有幸服侍您,定当惟命是从再不会惹主子不悦。”
“你这丫头还真是能说会道啊,快快把这些污秽收拾干净下去吧。”洛儿忍不住开口,倒有点嫉妒的意味。
“洛儿,随我去孤星殿看看。”我抬起脚正欲跨过门槛,洛儿急忙拉住了我,“主子,那种地方……不吉利啊。”
我回头看了她一眼,微叹口气,“什么吉利不吉利的,容妃……容充华毕竟与我有过一面之缘,虽未深交,可我明白她的个性是万万不会干出那种勾当的。如果有个人因为我而平白无故受冤而死,我今后又怎能安心自处呢?”
“主子,可是……那好吧,只是也得先换了衣服再出门啊。”她指指我裙上的那大片污渍,此刻已经风干成了淡褐色,皱皱的,很不雅观。我无奈地看看,也罢,回房褪下这件又换作一身水绿色散花烟箩裙,朦胧的绿,一如我此刻的心境,迷茫中寻不得方向。
良久,才到了传闻中的孤星殿。此处位于王宫西南角,离倾乐宫甚远。小小的一处所在,既无九转回廊,又无画栋雕梁,在富奢的王宫中显得如此突兀,或者说是,碍眼。那块题了殿名的所谓匾额不过是一方粗劣的木牌,写着猩红色的几个字—“孤星殿”—歪歪斜斜地悬在殿门上方,直让人担心有一天支撑不住它会咔的落下砸死个把衰人。不过,这种担心纯属多余,这种地方哪有人会闲来光顾,除了门前那几个不得不奉命看守的侍卫,怕是只剩下我这个所谓知己了吧。这或许就是宿命吧,昔日越是备受荣宠,今日就愈发的凄苦悲凉。
我暗自慨叹,提步上前,却被侍卫拦住。“你们是什么人?这里是王宫重地,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。”一个领头的侍卫拔出腰间的佩刀,横在我眼前,似是在威吓我退下。
王宫重地?呵,恐怕应是重犯拘押之地吧,我
轻笑。洛儿全不在乎那佩刀上明晃晃的光影,叉着腰站在距那侍卫只一尺远处,故意提高了声音,“大胆奴才,我家主子可是王爷最宠幸的舞妃娘娘,尔等竟敢阻拦,不想要你们的小命了吗?还不让开。”
那几个侍卫许是被洛儿这声断喝吓住了,一时没反应过来,收回佩刀乖乖地让开一条道路。洛儿也不言笑,指着其中一个侍卫道,“你,过来带路。我家主子要见容充华。”可笑那侍卫堂堂七尺男儿,竟被洛儿这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,我禁不住掩口而笑。
须臾,来到了冷宫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。杂草残花深处,一栋破败的小楼遥遥伫立。虽说破败,比起其他几栋小屋这里却也算是品质上乘的了。最起码没有破窗烂瓦,泥墙茅顶。看来王爷还是念及旧情的,我心里稍有些安慰。
“娘娘,就是这里了。奴才领您进去。”那侍卫正欲推门,手刚触及门闩,忽然从乱草丛后跑出一个疯妇人,张牙舞爪地扑在了侍卫身上。那侍卫着实一惊,正想拔刀,却突然想到了什么,无奈地立在原地任那女人嬉闹。我警觉地退后几步,手紧紧地攥住了洛儿。那女人蓬头垢面,衣衫褴褛,像是街头的乞丐,怎么会出现在宫中?还未待我想明白,她已忽地向我冲来。抬手狠命地拉扯我的衣裙,擦的一声,撕裂了一块衣帛。还好是袖口的地方,并无大碍。洛儿怒从中来,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,火辣辣的红了一片。那女人许是被这一巴掌打得不轻,忽然转了性,蹲在地上兀自哭了起来。
呆愣在一旁的侍卫半晌才反应过来,匆匆跑来拉起疯妇人,“瑾才人,快快回屋梳妆吧,王爷等会儿就到。”那妇人倒也听话,痴痴地笑着,口中喃喃自语,“王爷,王爷……”顾不得脸上的灼热,小跑着朝另一个方向离开。
我渐渐明白了,那也是王爷的妃子,不,只是他抛弃的一个苦命女人。想她当年也应是春眸流转顾盼生情,今日却落得疯疯癫癫连个宫女都不如。即使成了弃妃,还想着得到王爷眷顾搬出这冷宫,可惜郁郁不得志,才终致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吧。
“主子,我们还要进去吗?”洛儿有些迟疑了。
今日的容充华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那副鬼样呢?而这一切,皆由我的一场病而起,我又怎能袖手旁观。
“进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