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来者石若金
浓密的雨帘倏忽之间断了一瞬，像是时间停滞了一瞬。
一线寒光也于此时在院中亮起，将阴郁的天色映照得如同烈日当空，但天地间的温度却仿若又是骤降。
寒光起于剑。
那是一柄断剑，棕衣少年紧紧握在手中，像是堪比生命的伙伴。
剑有十分，断了三分，只剩七分。
横剑于胸前。
有风拂过，发出铮鸣，像是断剑斩碎了风。
断剑，不凡。
棕衣少年将乌黑的油纸伞塞入长孙宝士的怀中，信步上前，走到雨中。
风雨交加，却不得近。
雨帘泼至棕衣少年身侧之时，突然朝着两边弯曲开了一个弧度，棕衣少年的周身似是有着一个无形的罩子，将雨水尽皆抵挡在外，横于胸前的断剑，自也是不沾雨水。
“好剑，何名？”燕宁好奇地问了一句。
“七分断剑。”
棕衣少年淡淡地答上一句，目光没有任何的波动，可善于观察的燕宁却是发现了其中微弱的一丝悲伤。
“剑断三分，唯剩七分，想来原来的剑是完整的，那么剑名也便不叫七分断剑，我说的可对？”
“对又如何，往事终究是往事，现在的它，只是七分断剑。”
棕衣少年低首望向七分断剑，目光若手，在断剑的剑身上来回轻抚，似是在安慰着可怜的伙伴，而他如崖间松般挺拔孤独的面容上也稍微生出了些许感慨的意味。
“在下燕宁。”
“不才石若金。”
棕衣少年，石若金。
崖间有棵松，风中雨里，日下夜间，挺拔而孤独地伫立。
怎么看也都是个清高的少年。
可名字却是如此的俗气。
若金若金，只是不知为何这般清高的少年竟会喜欢若金这个俗气的名字。
难道石若金便是因为‘金’而对长孙宝士弯腰屈身的？
“请赐教。”
燕宁不再思索，他想试上一试，探探来者石若金究竟是个何样的人。
“不敢。”
嘴上说着不敢，但石若金手中的七分断剑却已是动了。
嗤嗤嗤！断剑乍然劈出，将无辜的雨帘再次斩断，抛洒出朵朵水花。
左手负于背后，右手起剑直指燕宁，石若金身体微微扭动，于雨中舞出几朵剑花，脚下的石径也因此被波及上了几道不深的水痕。
锃地一声，黄纸伞被燕宁甩到了欲动的慕有枝手上，示意这战由他自己来。
横起嗡嗡微颤的平直薄剑，指向石若金的眉心，后，缓缓放下，斜指地面。
似是施展了一门道法，平直薄剑上光芒大作，从屋檐落下的雨珠凝滞在剑身花纹间，熠熠生辉。
啪嗒！
啪嗒！
雨声响亮，此时两人的耳中便只剩下从彼此剑身而落的啪嗒声。
战斗，已然开始。
左脚微动，雨帘微晃，石若金陡挺七分断剑刺向燕宁，健步如飞，荡起一道波痕。
双目微眯，鬓发微动，右脚猛然蹬地，将脚下的积水溅起一片水花，形成的小水坑竟是停留了三个呼吸方才重新被填补完整，燕宁拖着平直薄剑猛然前冲。
嘭！
两剑相撞，发出轰隆铮鸣，将落在两剑之间的雨水尽皆撞散，如若用手触摸，还能感受到残留在雨水中的灼热感。那是因为两剑的气势太强，相撞之时的摩擦使得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上升。
两人四目相对。
燕宁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善良淳朴的本性，因而才会被长孙宝士这样的人利用。
两剑持续相顶，形成的气势将两人附近空间内的风雨尽皆荡平，仿若是一把看不见的油纸伞撑开在他们的头顶上。
神情骤凛，石若金往前猛力一推，燕宁闷哼一声，往后跌退了两步半，直至再度跺出一个水坑方才稳住，不过呼吸已是微微紊乱急促了起来，想必石若金附在七分断剑上的真元内劲已是冲到了燕宁的经络之中。
锃！锃！锃！
两人不断前冲，眨眼间两剑又是相撞数十下，附近的空间成了一片真空地带，四下满是风雨，真空地带却始终风和日丽。
只是风和日丽的表面下是空间的破裂修复声，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在狂风中吱呀作响。
嘭！
再度相遇，再度分开。
燕宁双手扶剑在草坪间的石径上往后划拉着，居然拖出了一道迸溅火花的长痕，长痕两侧的积水顿时沸腾了起来。
右脚伸直蹬地，双手再度用力，将平直薄剑往下按了几按，稳住身形，石径上的石板也因此塌陷碎裂。
反观石若金，安然无事。
七分断剑前指身体半弓的燕宁，冷峻的目光投射出的意味是平静。
正是这种平静，让燕宁心生恐惧与敬意。
石若金是位突破坐忘境的修行者，他本可以施展自然法相轻松碾压燕宁，但石若金没有。而且两人之间的差距一眼可见，按理说，石若金完全可以不将燕宁放在眼里，可他非但没有露出任何的蔑视或轻视，反而很是认真。
何等辛酸的经历才能磨练出如此的心性？
气势收敛，风雨再来。
雨势渐大，豆大的雨珠不断砸落到七分断剑的剑身上，而后顺着宽刃断口处凝结成线，啪嗒滴落。
燕宁调整呼吸望向石若金，发现石若金竟是闭上了眼睛，整个人仿若真的成了崖间的一棵松，坚韧不拔地承受着风雨的洗练。
崖间有棵松，松上挂断剑。
砸落到七分断剑之上的水珠越滚越小，越滚越烫，直至发出滋滋的响声。
寒风拂过，挂于松上的断剑微晃半分，滋滋响声之后有一缕青烟冒出，绕在雨帘间，不被浇灭。
蓦地，石若金的眼皮微颤，睫毛飘动，似有睁开之意。
燕宁扶剑缓缓起身，锃的一声将深深嵌入石板中的平直薄剑拔出，剑尖点于右侧地面，神情凛然，真元翻涌，剑身上的光芒再次大作，透过雨帘，将天地渲染得犹如黄昏一般绚丽。
断剑铮鸣，风雨变色。
石若金睁开紧闭的双眼，似有千万道光采从眸中射出。
七分断剑入风雨，将断剑周身的风雨搅动开来，随着断剑的挥舞形成了一片风雨旋涡，狂暴的气势将在场众人的衣袍吹打得猎猎作响。
处于风雨旋涡中心的石若金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，棕衣不动，身挺如松。
燕宁竖剑于胸前，剑身上的光芒形成一片巨大的光罩，狂暴的气势撞在光罩上噗噗作响。
天地成了石若金的舞台。
手持断剑，独自挥舞，风雨中竟是多了一丝凄切悲凉。
春意盎然，春光浓烈，本是万物欣欣向荣之时节，石若金竟是舞出了凄切悲凉的剑意，仿若在悲吟着剑断三分，往事不堪。
风啸雨急，剑意凄切。
喀嚓！
抵挡风雨旋涡的光罩上多了一条细微的裂缝，清脆的碎裂声在院落中响起。
燕宁眉头紧蹙，握住平直薄剑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。
“秋风断。”
石若金一声之下，破败不堪的光罩猛然碎裂，化成道道光点消散。
一阵秋风倏尔吹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