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的口谕终于成为了圣旨。几天后,宫中太监来府传旨,八月初一将于王宫举行纳妃之礼。中山王竟如此急不可耐,只留给我二十日准备。二十日,辞别爹爹和府内上下,对于我来说足够了。将军府,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,却无法在我心中留下一丝留恋。也许,唯一有所牵挂的应属爹爹了吧,毕竟血浓于水,而娘亲的恨亦深入骨。
转眼间已到册妃之日。未至辰时,将军府内便已有下人往来忙碌。红绸长毯彩练灯笼几日前便已准备停当,只剩下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再加以修饰。
许是心事相烦,我也早早起身,披了件淡紫烟笼纱,倚着围栏发呆。两只喜鹊忽地扑棱着翅膀落在树枝上,啁啾嬉戏,丝毫不惧我的存在。忽然莫名地嫉妒起鸟儿来,最起码它们是自由的,海阔天空任鸟飞。而我,独独缺了这自由。
“小姐,怎么不睡了?”洛儿不知何时醒了,她这突兀的一问,惊得喜鹊落荒而逃。
我有些恼怒她的唐突,淡淡的一句,“没什么,不困了而已。”
“小姐,让洛儿伺候你更衣吧。”
我浅笑着回望她一眼,不语,径直坐到铜镜前,任她为我梳头,挽髻,贴花黄,点绛唇……洛儿,这怕是你最后一次唤我“小姐”了吧。从今往后,我将成为中山王的妃子,嫁作人妇,便再没有深闺小姐的自由,哪怕只是可怜的一点。
约摸巳时,我已梳妆完毕,隆装盛饰,衬得一张芙蓉玉面更显高贵。妃红色的百子刻丝嫁衣,走起路来摇曳生姿,像是支盛绽的桃花,娇艳动人。发髻上插着玫瑰紫的宫花,更映衬出肤若凝脂。
接近午时,将军府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,披红挂彩。府内上下都穿戴齐整,坐等册封使的到来。大门、二门皆敞开,除执事、役吏外,守宫署的内官一人以及一位内谒者也分别在门侧坐待。
朝会散后,便有一批批飞骑策马而来,飞驰的马蹄扬起平阳街头的尘嚣,随之而来的还有正副册妃使即将到府的消息。父帅整戴衣冠到门口迎接,不一会儿,册妃使的车驾在仪仗队的呼拥下来到了将军府,正副二使先后迈进府内,使者、持节者、典谒者、赞礼者、持册案者及府内上下各就其位。之后,我由女相者从别室引出,拜过二位册妃使后,一旁的使者持册书,宣,“王上若曰:于戏!韩氏门著勋庸,地华缨黻。姝秀敏辩 ,夙成敏慧 。恪娴内则,敬慎素著 。端娴慧至,品行纯淑。今以才行选入后庭,誉重椒闱,德光兰掖。特册为舞妃,位在三夫人
之列,百妃昂首,居倾乐宫。纳德是依,无负朕命,天禄永终,可不慎与!钦此!”
我接过册书,双手竟有些微的颤抖。位在三夫人之列……可是天下人皆知中山王尚未册封正妃,如今的后宫只有淑、容二位夫人,正得宠的玉嫔及几位偶然临幸的容华、美人、才人,这岂不是要我与二位夫人平起平坐,睥睨众妃……他果然要给我宠冠后宫的荣耀,给韩家无限的恩赏,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我的美色么?还是……
“舞妃娘娘,请速速上轿进宫吧。”容不得我多思量,册妃使已催促我入宫。回身再望望爹爹,四目相对,无需多言,我已明白他对我的托付。昨晚他专程来看我,我本以为他会最后嘱托我些什么,然而只是一句,“夕颜,知道吗,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的娘亲,真的很像……”今日再看爹爹,突然觉得他似乎苍老了许多,比起当年的征战沙场赫赫将威,如今的他渐显佝偻鬓发微染。岁月,如此无情。我浅笑算作回应,别过头再不去看,泪水却已盈满眼眶,只是倔强地不肯滴下。原来,我是爱爹爹的,只是从不知晓罢了。
步出府,才看见迎亲的仪仗竟充斥了整条街,绵延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。十几个小太监不停歇地将聘礼搬入将军府。中山王竟如此不吝重金……我冷冷一笑,步入轿内,洛儿为我放下轿帘,遮去那盛世的奢靡浮华。
起轿!迎亲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向王宫进发,一路上尽是熙熙攘攘的赶来围观的平阳百姓,人头攒动,议论声声。忽然起了风,掀起了我的轿帘,赤紫色面纱也顺势卷起,露出了我的真容。人群再一次沸腾,百姓争相议论着我的倾城绝色,其中不乏艳羡、嫉妒、垂涎之态。紧跟一旁的洛儿慌忙为我整好轿帘,可是人群中的**并未因此而稍有减弱。夕颜,看看你有多可悲,贩卖这副容颜来供一群不相干的人指指点点,又将自己的尊严置于何地呢?
通往王宫的这段路怎么如此漫长,仿佛是经历了一个世纪,从一个王朝的兴起到衰败直至灭亡。我疲倦地闭上眼假寐,脑海中却突然惊现娘亲的面容,柔美艳冶却梨花带雨。“夕颜,你要为娘报仇,报仇……”娘亲的临终嘱托如突来霹雳惊得我再无困意。仇恨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宫轿在宫门前停下,我由洛儿扶着提裙下轿。嗒,嗒……走在王宫空旷寂寥的地板上,我只觉得足下一阵阵的冰凉。这是个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地方,无所谓人命,更无所谓真情。
半盏茶的功夫,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眼前。白玉为墙
,赤金铺地。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如凤凰展翅,青石瓦堆砌出来的浮窗似绿苔浮动。整座殿阁仿佛被温润的光芒笼罩,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,身处梦境。
抬眼细看,寝殿正中朱红大门顶端悬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,上面龙飞凤舞题着三个金字,“倾乐宫”。这就是我今后要栖身的所在,不比王上正殿的宏伟大气,却也说得上是巍峨熠熠。中山王,何以这般厚待我一个小小女子。
“娘娘,请入殿歇息吧,王上今晚会来,到时……”
“不必多言,我明白。”我淡淡一笑,朝一旁的总管太监会意地点点头。洛儿慌忙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红包递予他,“陈公公,我家主子今后的荣华与否还要多仰仗您呐!”
红包里是二十张一千两的银票,厚厚一沓。陈公公许是摸出了那红包的轻重,一脸的谄媚,“奴才自当效忠舞妃娘娘,鞍前马后,鞠躬尽瘁。”
有钱就能收买,果然是副小人模样。不过我需要的不正是这样一个小人么,他,将成为我的谋划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。
屏退左右,独留下洛儿在身边侍奉。她是我唯一从将军府带过来的陪嫁侍女,信赖之深自不必言。我携她入殿,却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惊得一时语塞。黄花梨木作梁,赤焰真金为柱,玛瑙玉器作灯,南海珍珠为帘。挑起一重重的鲛绡帷幔,一张阔大的紫檀木床横亘眼前,床沿上雕着文彩羽仪火凤凰,一袭锦被遍绣洒珠银线百合花。龙凤呈祥,百年好合。
酉时,香汤沐浴,几个宫女伺候我更衣。红衣罩体,修长的玉颈下酥胸半露,纤腰一束不盈一握。洛儿又为我化好淡妆,绾起灵蛇髻。看着镜中的人儿,清丽雅仪,美玉莹光。我端坐在大**,静待王驾。
戌时,他,终于来了。前呼后拥,威仪赫赫,处处显示着王族的气势。不过是夫妻之道,床帷之事,也要做到让世人皆知么?
中山王只下颌一点,太监宫女便识趣地退到殿外。他一身青色罗袍,裹挟着一脸的盈盈笑意,正如当年的初遇,就那样温柔地走向我,亲昵地揽我入怀。“夕颜,我终于让你名正言顺地做了我的女人。”
“不,还没有……”我昂起脸,正对上他的眸,两片绯红不禁飞上脸颊。我讶异于自己的唐突,更怀疑自己的心,是仍在荒原流浪,还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陷在了他那里。
“夕颜,我会好好待你的,永远永远。”
“嗯……”
这夜,云雨巫山,鱼水**。
(本章完)